335期

【專題企畫】

落葉歸根 生命的根源

家族書寫就是
「關於『我』這一切相關字源最初的那個空缺。」
                -作家 駱以軍

 

俗諺說:「樹高千丈,落葉歸根。」比喻離鄉多年,最後仍會回歸家園。許多文學作品都以故鄉的風土民情、長輩的生命故事為題材,值得細細品味
 

溯源-祖譜的意義
 

家譜是一個家族的記憶,而族譜則是許多「同姓家族」的集體記憶,兩者不外記錄著姓氏源流、字輩、家族成員關係的世系表,以及族規和家訓。 曾任清代五部尚書的蔡新於《家譜序》曰:「家之有譜,猶國之有史也,史以紀史事,譜以序昭穆。」昭穆,為周代宗法制度,指宗廟、神主等排列順序,後衍生為家族輩分排行;宋朝文學家歐陽修亦在其族譜言,有祖譜,不只是親疏有別,而是讓我們知道根源所在,也會因敬祖而懂得自愛,進而榮顯家族。

 

至於家族史,則更近似於共同的「精神家園」,追溯祖先的生活歷程與得失,並讓家族文化不斷傳承下去。

尋根-我的故事我的歌
 

每次書寫家族,都是尋根之旅,而每個句子,都是生命之根;盤根錯節,隱入深深的母土,那是靈魂終將回歸之處,也是愛的起源。

 

家族命運交響曲

臺灣的家族史書寫通常以自身家族出發,並為歷史注入親情的溫度,也成為記憶族群或身分認同的方式。日治時期的呂赫若,其小說主題總是圍繞著「家」,如短篇〈財子壽〉、〈合家平安〉、〈石榴〉等;從早期地主家族的腐敗,到後期以風土民俗的角度,書寫家的美善,猶如一幅臺灣風情畫,完成了「家」的轉型。

 

臺日混血的作家一青妙,在散文集《我的箱子》裡,描述其父顏惠民出身基隆名門,又與日本政治世家交好,幾乎與日本人無異的學經歷和認知,在戰爭結束那天永遠割裂;戰爭造成父親破碎的國族認同,卻也牽成了父母真摯的愛情,而一青妙沒有父親的認同問題,她接受自己有兩個家鄉,甚至認為這是獨特的優勢。

 

陳玉慧《海神家族》娓娓道來,「我」因家庭失和遠嫁德國,並帶著丈夫回國揭開陰暗的家族祕事,人物、空間橫越多國,時間歷經三代,走過霧社事件、二二八事件……書中女性都是無父之身,全憑媽祖護佑,所以此書一向被視作「女性家族史」,糾葛的家族關係,終究因為「愛」,而有了「靠岸」的希望。

 

鍾文音《傷歌行》描寫鍾家及舒家兩個家族五代女性的故事,她們分屬不同時代、種族,同樣的是,心靈或身體都在不斷遷移,有人從越南嫁來臺灣、有人被教會送去了加拿大,每個人都「被度」或者「自度」;女主角鍾小娜的母親虎妹,充滿鄉野的剽悍,一手帶大了三個子女,也見證了臺灣的工業化與經濟起飛。

 

縈繞心頭的鄉韻

「原鄉」是個古老的母題,那往往是人前半生想逃離,又花了半輩子回去的地方。比如王安憶的字裡行間皆是上海,她跟著父母移居於此,沒有先天的故鄉意識,甚至自覺是孤寂的「外來戶」;但正因如此,才要找出「對上海的認同」,其《紀實與虛構》、《傷心太平洋》,分別是母系與父系遷移到定居上海的過程,二書的完成,彷彿也完整了自身的歷史。

 

金門作家吳鈞堯,其作品常見童年記憶與戰地文化。他寫空飄的傳單、電視只能看華視、政治人物的青銅塑像,以及碉堡;也寫出當時金門人對臺灣本島的嚮往,還有隱約的自卑感,當金門不再是戰地,居民身分和心境的尷尬亦可想而知,而他不希望金門僅是一個跳板,更不願成為一抹「遊魂」,於是書寫金門。他在《我的斷代島》寫道:「我寫我經歷過的事,試著寫出不為人知的金門生活跟心聲。當然有傷感與鄉愁、有不足跟稚嫩,然而,歷史不過就是線的連接,連續不輟,終於成為連綿的時間之線。」期盼斷代的可以接續,不再斷裂。

 

鍾怡雯在馬來半島長大,那是她亟欲脫離的地方,不想再受家庭的管束,不要再被油棕樹林困住,但來臺灣生活以後,又在此島望向另一座島。拉開距離後,她終於有了回望故鄉的空間,並寫下《野半島》,記錄家族中的「野史」:表面上不負責任的爺爺,可能是參與起義的熱血青年,還有那些廢棄的房屋、水池,以及因此衍生的靈異傳說;而提供線索的老奶奶,據說是爺爺過去的情人……她在書寫過程中,看見了家族旺盛的生命力。

 

創傷的療癒之歌

身體的傷易好,但心傷難癒,總得要經歷漫長歲月,才漸漸能生出力量去面對;為了能夠繼續向前,有時必須回首,重新梳理縷縷的往事。

 

平路《袒露的心》揭露自己並非母親的女兒,而是父親婚外所生的孩子,這於她是極大震撼,她多年來困惑「媽媽為何不愛我」,也終於有了答案。她自覺「你必須寫。寫出來,碎片放在一起,你一天比一天看得清楚,一步步怎麼走到今天」;也因為懂得,於是不再苛求,甚至有了同理和更多的愛。平路寫下在母親病床前的感受:「這一刻,角力快到盡頭,你才看到她身上有傷、你身上也有傷。你清楚看見,母親是個感情受傷的孩子。最後在加護病房裡,你對她,終於有了敞開心扉的片刻。跪在她床邊,你撫著她的創痛,如同撫著自己身上的創痛。」多年傷痛終於能夠釋然,擁抱母親,也擁抱了自己。

建立家族記憶庫
 

家人,不僅具有「身分」,也有著自己的故事,我們雖非作家,但仍可試著好好瞭解家人,建構完整的家族記憶,讓家不再只是概念,而是扎根的信念。

 

種下一棵家族樹

「家族樹」為英語「family tree」直譯,又稱「家系圖」(genogram),是以符號及圖形呈現家庭結構、成員之間的關係,標記家庭成員的基本相關資料,並透過文字、線條或圖畫來描述彼此間的互動模式,讓人迅速瞭解家庭概況。

 

每個家庭不盡相同,所以所畫出的「樹形」也不會一模一樣。可以畫得很詳細,畫上很多親戚、很多世代,當然也可以畫得很簡單;透過家族樹的描繪,我們可以重新看待並詮釋親人的特質,甚至藉由描述他們,以審察自己的瞭解程度。「家族樹」以橫向(與手足、其他堂表兄弟姊妹)及縱向(與長輩、晚輩)的方式,進一步認識家族結構、關係及功能,是「參與」家族生命史的捷徑。

 

收集家族的故事

家裡總有些老照片,將其電子化或收集成冊,盡量標注上姓名或日期,以便辨識;訪談家人,輔以錄影或錄音,談他們的童年回憶、重大生平事件,將成為非常珍貴的記憶和資料。除此,家中可能有些「老物件」,比如母親訂婚時奉茶的茶杯組、父親只寫了幾頁的日記本、舅舅年輕時蒐集的雜誌……好好整理,規劃一個角落或櫥櫃來展示,也可以和親友分享時光的故事。

 

每個家都有獨特的味道,有在地的風土食材、復刻上一代的的老滋味、因遷移而融合的菜式,以及媽媽的拿手菜……家族食譜是舌尖上的歷史,有大時代的離散,亦有個人的青春狂熱、悲歡離合,記錄或實作這些菜,並嘗一嘗其中的脈脈溫情,同時凝聚家族的向心力。

 

更簡單的方式,是寫下自己的故事,因為「我」也是家庭中的一員,由自己的記憶延伸、擴大,就能埋下家庭故事的第一條線。也許只是隻字片語,但每個故事都是一個小碎片,這些碎片會衍生新的意義,或串聯其他故事;即便不善寫作也無所謂,可用口述、錄音的方式,開啟家的「第一章」。

傳承記憶 寫下新篇
 

簡媜在《天涯海角》前言說:「每一支姓氏遷徙的故事,都是整個族群共同記憶的一部分。當我們追索自身的家族史,同時也鉤沉了其他氏族的歷史。」紀錄片導演陳慧齡也說:「個人記憶跟集體記憶是緊密相關的。」原以為很遙遠的歷史,其實就在尋常百姓家,而族群的記憶和熟知的歷史知識,在不知不覺中,滲透或推動了社會變遷。

 

書寫家族的另一層意義,在於「定義並療癒自己」。誠如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黃宗潔所言:「家族書寫內裡的核心就是『生命書寫』,就是一個我們解釋自己生命的過程。解釋自己生命的過程當中,很多時候會訴諸一些我們認為很重要的經歷,這些經歷可能是一個對我們日後產生某些影響的因果關係的邏輯串,我們用這樣的個人經歷去跟自己家庭連結在一起。」作家不斷翻找記憶,透過各種角度的書寫,一次次提問和追尋,補綴自我的身世,並決定以堅定的姿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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