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期

【專題企畫】

家的味稻-吃飯好時光

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芥除黃葉,紅薑帶紫芽。命師相伴食,齋罷一甌茶。
                -唐
白居易〈招韜光禪師〉

 

白居易擔任杭州刺史時,年紀已五十多歲,在歷經官場起伏之後,不再年輕氣盛,處世態度不似從前般激昂剴切,代之而起的是恬淡自適的心境,因此喜好與西湖西邊「北高峰」山上的韜光禪師談論人生哲理或詩文佛學。


某日,白居易想請韜光禪師來住所用餐,於是寫下這首詩,以表達誠摯邀約的心意:在下煮好了香噴噴的白飯,並收拾好清幽的環境,準備好葛粉、生薑及去除黃葉的蔬菜,只為精心烹飪一桌美味的素齋,等待禪師的到來;然後在餐後再一起品味一壺好茶,希望能在飯香、菜香、茶香之間,與君吟詠風月,同享雅致情韻。


好友相聚,詩人並未準備豪華的筵席,只有不入葷腥的恬淡滋味,於是「飯香」就像迴盪心田的主旋律,與其他美妙的作料、配菜、茗茶……共同譜寫出一首引人入勝的樂章。

從簡單的粥到鬆軟的飯

當「季風亞洲」的遠古先民進入農業時代,一場以飯為主題的饗宴,便就此展開了序幕。 首先,農人將除去硬殼的穀物放入水中,升起柴火加以烹煮,隨著水溫加熱,穀粒也鬆軟可食,這一鍋鍋可以填飽肚子的黏稠食物,便是飯的原始雛形,也就是「粥」。


不同人煮的粥,其實含水量多寡不一,有些濃、有些稀,因為這些先民仍未能掌控穀粒得以飽滿熟軟時所需的適當水分。於是他們一代又一代調整烹煮穀物的水量,並且因應不同的穀物而改變。由於經驗不斷累積,加上打磨穀物的技術也與時俱進,可以完整除掉穀糠,得到軟實潔淨的穀粒。最後,一鍋香氣四溢、圓潤爽口的飯端上了桌面,從此成為大半個亞洲的常民主食。


飯,是東方社會的美食象徵,由其衍生而出的各式餐點更是不計其數,各地有各自的特色食物,林林總總,真是不勝枚舉。通常做飯的材料是稻米,不過飯卻未必只能使用稻米,中國古代有「五穀」、「六穀」、「九穀」等說法,這些作物都曾被上古先民拿來做飯。至於中華文化常見「南人食稻、北人食麥」的說法,事實上,一直到元朝,小麥做成的麵食才在華北與東北兩地真正變成主食。那麼,在此以前,他們的主食是什麼,難道也是飯嗎?

 

上古華北常見的黍飯

漢朝以前,「北人」的確也是吃飯的,但是這個「飯」非常多元,許多穀物都可以拿來烹飪成飯。在《詩經魏風碩鼠》中就提到「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春秋初期,魏地的地主經常無止境地索求農人的收穫,因此百姓心中憤恨不平,便將地主比喻成貪婪的大田鼠,發出警告:「別來掠奪我們辛苦所得的黍米!」魏地在今山西西南的芮城,可知當時該地區是以黍為主要的糧食作物。


另外,《論語微子》也記載了一則小故事,能進一步瞭解「黍飯」在上古時期的普遍性。


有一天,仲由(字子路)隨著孔夫子出行,半路上仲由走得慢了些,一會兒就不見孔夫子的身影。不久,仲由遇上一老丈,用木棍挑著除草的工具,便急忙問道:「您看見了我的老師嗎?」老丈回說:「你這人四肢不勞動,連五穀也分不清,我怎麼會知道你的老師是誰?」


老丈說完就放下木棍去除草,仲由仍拱著手站在一旁。稍後,老丈見仲由恭敬,又看天色已晚,便帶他到家裡過夜,並且「殺雞為黍而食之」,即用黍米做飯,配上雞肉來招待仲由。


從此段文字可知,當時齊魯一帶亦是以黍米為主食。「黍」(Panicum miliaceum)的穀粒為淡黃色圓顆狀,現代多稱作「黃米」。作為食用,黃米依黏性不同而分成兩類:一類比較黏軟,可用來做飯、製成糕點,甚至釀酒;另一類不具黏性,又稱作「糜」(ㄇㄟˊ)或「穄」(ㄐㄧˋ),由於比較硬,大多用來煮粥。


據考古研究,在距今約一萬年前的黃河中下游新石器時代遺址中,曾廣泛發現黍米的蹤跡,說明了它在遠古時期就已成為人類的主食之一,從商朝甲骨文經常可見「黍」字,即能知其端倪。而《詩經》、《論語》的紀錄更佐證了春秋時期,黍飯還是華北百姓的日常糧食。


雖然自麵食出現後,黍米逐漸退居幕後,但時至今日,華北及東北仍有「炸糕」、「涼糕」、「黏豆包」、「黃米粥」、「黃米麵」等餐點是以黃米為原料製成的,它深入市井生活,其重要性不容小覷。

小米雖小 一樣能做飯

穀物也是上古時期「北人」經常拿來做飯的,那就是今日稱作「小米」的「粱」(Setaria italica)。


粱又稱「粟」,其穀粒呈圓珠狀,在所有穀類中是體積最小的,故稱小米。又因未脫殼之穀粒呈黃色,因此也常俗稱為「小黃米」。


考古發現,粱比黍稍晚成為華北先民糧食,大約是距今約八千七百年前的黃河中上游地區普遍可見栽種,在夏商周三代是主要的糧食作物,除了可做飯,而且經常用來釀酒,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金朝。元清時期,小米傳入塞北和東北,成為蒙古族和滿族喜愛的飯食。


值得一提的是,臺灣也是小米的原產地之一,大多生長於山區,所以原住民早期以小米為主食,時至今日,小米飯、小米酒仍是極具代表性的原住民飲食。

 

黃粱夢了悟人生

《呂祖全書呂祖本傳》中記載了一則故事:呂恩主舉進士第後遊長安,寄居旅店時見一道士青巾白袍、長髯秀目,在牆壁上題詩三首,詩意十分飄逸,而趨前請教尊姓大名,道士回答:「姓鍾離名權。」隨後呂恩主亦吟詩一首,鍾離權聽聞暗自稱許,知呂恩主有求道之心。

當晚二人同宿一房,鍾離權炊煮黃粱時,呂恩主忽覺昏昏欲睡,便趴在桌上小寐。睡夢中,呂恩主以舉子赴京,狀元及第,此後四十年一路飛黃騰達,接著又做了十年宰相,位高權大,享盡榮華富貴。最後卻因不慎觸犯法條,頓時妻離子散,流放到邊地。正當孑然一身,仰頭浩嘆之際,悠悠忽忽從夢中覺醒。

鍾離權含笑而視:「黃粱猶未熟,一夢到華胥?」呂恩主驚問:「適才一夢,老道都知曉了?」鍾離權回答:「你剛才在睡夢中升沈萬態,榮悴多端,五十年彷若一瞬,得不足喜,失何足憂?世人必須大覺,而後知人生一夢也!」呂恩主感悟至深,遂要求拜鍾離權為師,求授度世之術。鍾離權以呂恩主志行尚未堅定,自行翩然離去。

故事中所提到的「黃粱」,其實是指黃米(即黍米),而非通稱為小米的粱。兩者顏色相近,只是穀粒大小不同,因此容易混淆。

千變萬化的稻米

作為「飯」的常用食材,稻米是當之無愧的首選。人類種稻的歷史相當久遠,考古學家在距今約一萬二千年前的「仙人洞和吊桶環遺址」(位於江西萬年)發現稻作遺跡,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人工種植水稻之證據。


前文提及,上古時期華北以黍、粱為主要作物,而稻的耕作甚至早於它們,也同列五穀之一,但為何未能普遍種植於華北呢?其根本原因還是受限於氣候和地理環境。


相較於黍和粱,「稻」(Oryza sativa)的穀粒肥大而飽滿,因此又稱作「白米」或「大米」。稻不耐乾冷,喜歡溫暖、溼潤、日照長的氣候,因此多生長於亞熱帶或熱帶,即從華中到中南半島這一大片區域,便是稻的原生地,稻米也就成了當地先民的主食。 春秋時期,稻米是從長江流域流通到華北的。在《論語陽貨》有一則小故事:宰予(字子我)認為,為父母守喪三年,時間太長,許多事都荒廢、延誤了,於是請教孔夫子,是否守喪一年就可以了?


孔夫子聽完,便說:「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意思是守孝不滿三年,就吃白米飯、穿華麗的衣服,這樣你能安心嗎?


由此可知,對當時中原諸國來說,稻米是比較昂貴的食物,連孔夫子都覺得吃白米飯太奢華,一般百姓恐怕也很少能吃到。

不過,隨著種植技術的演進,人類培育出各式各樣的稻米品種,除了能在缺水環境中成長的旱稻,還有低黏性的秈米(俗稱「在來米」)、一般黏性的粳米(俗稱「蓬萊米」)、黏性最大的糯米等,因應各式各樣的烹調需求:


秈米煮熟後米粒較乾鬆,拿來炒飯最適宜,或將其加工製作成長條狀的米線、米粉、河粉、粄條、粿條等,不僅能延長保存時間,烹煮後加上各種作料,還可變化出各種食物,口味不輸小麥製成的麵條。


粳米黏度介於秈米和糯米之間,可說是蒸飯最好的食材。當米飯蒸好的那一刻,所散發出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無論是配菜,還是淋上各種不同的醬汁或湯頭,相信都是每個人最習慣品嘗的美食。


糯米因黏性大,可製成飯糰、粢飯或壽司,包裹著或鹹或甜的內餡,成為方便攜帶的食物。至於各式各樣的米製品,其實是利用糯米的黏性,而能製作出許多柔軟又有韌性的餐點,例如:米糕、甜粿、湯圓、麻糬等,成為一般人日常生活中經常想嘗上一口的點心。 飯,隨著時代、地域的不同,運用了各種穀物,變化出多元的飲食文化。從東亞到印度次大陸,大米、小米加上黃米,孕育出家鄉的味道和古老的文明,同時滋養了超過一半的地球人口。這香噴噴的每一口飯,都能夠帶給我們無數的欣喜,而在品嘗之餘,得以盡享人間好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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