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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期

【專題企畫】

靜觀潮音 人文的縮影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節錄)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運用滔滔不絕的江水與浪花,譬喻時光匆匆流逝。浪潮總是能激發文人雅士的靈感,並且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本文將帶領讀者「讀好書」,一覽有關浪潮的經典文學,並從中獲取生命智慧與正能量。

浪花的象徵寓意

說起「浪」,會聯想到哪些詞彙呢?可能是「浪跡天涯」、「萍蹤浪影」、「流浪」,這些詞給人「不安定」之感;也可能是「浪子」、「孟浪」、「浮浪」,因為無法安住,所以令人感到「不羈」;而「浪漫」、「浪費」,都是任憑自己的心意做事,這朵「浪」就帶有「自由隨興」的意味。以上詞語,其實就是海浪給我們的感覺:短暫、移動、危險、隨時會消失,所以作為文學的象徵符碼,它往往代表了無常、時間消逝、人的渺小、考驗與冒險等。

 

海浪凶猛,但也迷人。當我們稱「浪花」時,就是把海浪視為一朵朵盛開的花,甚至覺得水珠如散落的白色小珍珠,將其應用於文藝作品中,便是美麗的回憶、夢想或愛情;而層層遞進的浪潮,富有音樂性,正如作家簡媜在〈海浪的聲音〉所形容,根據海浪的大小、強弱不同,會發出千變萬化的潮聲,小如細緻的古典樂,還會變成激昂的搖滾樂;倘若再碰上不同天氣、季節、地形,恰如恢弘的交響曲。而潮起潮落的規律,更似一本哲學課本,揭示生命的秩序、命數的起伏,看著看著,我們那洶湧的心海,此時正緩緩升起了一輪明月,清光照人,引人再三沉吟……

古典詩詞-滾滾東逝水
 

早期文學作品中的海,因受限於航海技術與海上交通,少有渡海之作,多為對海的想像與信仰,如《山海經》中的海上仙山或長生不老藥故事。直到唐朝,因海上絲路興盛,繁榮的貿易、開放的政策,才讓當時的人對海洋變得熟悉;文人墨客也在此時流行起「壯遊」,他們看遍大山大水,並藉由海的意象,抒發壯志、離別之情,以及對生活的愛與樂趣。

 

並不是每個詩人都能得志,正因為如此,他們的人生,往往也是波瀾萬丈。且看李白〈行路難〉:「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詩人向來積極入世,但政治道路崎嶇,自然使他苦悶抑鬱,即便如此,還是想掛上雲帆,橫渡滄海,抵達理想的彼岸;此處之浪當然是阻力,不過詩人豪邁又樂觀,相信能衝破障礙,重新出發,於是浪花反倒成了營造氣勢的背景。同樣面對仕途不順,白居易則做了另外的選擇,其〈浪淘沙〉云:「白浪茫茫與海連,平沙浩浩四無邊。暮去朝來淘不住,遂令東海變桑田。」白浪無邊,或許也正是詩人茫然的心情,但他看見潮汐漲落的規律和力量,感悟到人生不過滄海桑田,於是漸漸轉為隱居生活,潛心寫詩、向佛。

 

宋朝以後,詩人開始乘船出海。如蘇軾因被貶至瓊州,因而有渡海、觀海的經驗,如「我夢扁舟浮震澤,雪浪橫江千頃白」,他將浪濤形容為大雪,還有「驚濤裂岸」,無不充滿了磅礡的力量;其中也往往帶有哲理的思索,如「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一語,描繪長江滾滾向東流,沖刷掉一切,就連時間和大人物也隨之消逝,再由景而己,想到自己的懷才不遇和政治落拓,不由得一嘆。明代楊慎的〈臨江仙〉也脫胎於此:「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楊慎本是官家子弟,新科狀元,卻因誤觸帝王的逆鱗,從此謫戍邊關,但也正因為這番苦難,反倒讓他從虛幻的世態中,體悟到宇宙的永恆,青山在、流水在,自己不隨波逐流的那份堅持,也將永存。

 

關於海浪的詩詞,另有宋太宗〈緣識〉:「海浪無涯百川水,厚重高深難比擬。」以海的寬廣、包容,比喻帝王或有德之士的胸襟;劉克莊〈送孫夢宮〉:「短褐邊風緊,孤舟海浪翻。」描寫孤舟在起伏的海浪上搖擺,展現出浪潮的動態感;宋朝詩人王寀(音ㄘㄞˇ)更有七言絕句〈浪花〉:「一江秋水浸寒空,漁笛無端弄晚風。萬里波心誰折得?夕陽影裡碎殘紅。」秋日的天空、晚風中的笛聲,營造出浩渺空闊之意,而全詩最精妙處,是以浪為花,開在萬里波心中,可望而不可及,自是遺憾、惆悵,但也更加耐人尋味。

 

明清時期,因明鄭政權蓄積的海洋能量,臺灣也有不少關於海浪的作品。郁永河〈渡黑水溝〉:「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飜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對當時的漢人而言,渡海來臺是一場生命的賭注,孤帆在狂浪中搖擺無定,清朝官員孫元衡也形容黑水溝為「驚濤鼎沸」,可見多驚險。另有施世綸〈克澎湖〉:「煙消烽火千帆月,浪捲旌旗萬里風。」其為施琅之子,曾隨父征戰,詩作也多為參與海洋戰爭之寫照。

現代文學-湧現新浪潮
 

當海水推著海水,時代前進,在現代文學中,浪花有了更豐富的含意。余光中〈鵝鑾鼻〉:「整個太平洋洶湧的波浪/一萬匹飄著白鬣的藍馬/呼嘯著,疾奔過我的腳下。」詩人將波浪比喻為奔馳的藍馬,將抽象的水藍具像化,不但描繪出大海的磅礡氣勢與力量,也象徵奔放的生命力,以及對未知境界的嚮往。

 

有海軍中將背景的詩人汪啟疆,常以海洋意象表達時間意識,如〈航海鐘〉一詩:「航海鐘每分秒都向前行走,計算著/海洋起伏,睡臉湧動,生命前進得無知無覺。」海洋暗喻時間的流動;另有〈夢幻航行〉:「被波浪的故事和時間的童謠牽著/一個迷路的小孩,神話的落日大大暖暖的烘染/他怎麼這時候才走到那兒……那是昔日的我啊,迷路了/浪褶如皺紋,所有的時間都會回來……」過去的時間被海浪拍打,與現在成為艦長的「我」相會,浪花的皺紋,何嘗不是歲月刻下的皺褶?

 

讀哲學、善於衝浪,著有《浪人之歌》的詩人吳懷晨,在書中說道:「浪人是誰呢?一群裸身的人,拋棄所有家當、記憶與城市的過活,純粹地清澈如海水一樣透明的人,在海上忘懷一切。他們以堅強的意志去變換浪形。圍繞著浪的頂端,嬉戲,如幼稚的孩童。」浪是海浪、是流浪,亦是拍打在心中的召喚,風帶來了浪,穿越千里,拚盡全力湧起,然後破碎;當然衝浪當下不能多想,只是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撞擊、奮起,也藉此梳理自己。

 

臺中詩人顏忠政筆下的海浪意象則較唯美,其〈如果黑鍵拍岸〉:「最初,我的水手也賴以遙測的那束/他們相信會有九十九朵浪花必然在岸邊綻放/但光束未曾發現/有些水手在游完十四行以前/已經在魚骸裡壯烈多年。」詩人將浪比喻為九十九朵玫瑰,其花語為「天長地久」,而十四行詩為西洋抒情詩的形式,顯見岸上有水手期盼、牽掛的人與事,但生活在危險中的水手,「長久」成為了奢望,唯有浪花,成了愛情與靈魂返航的見證。 曾旅居加拿大、和丈夫分隔兩地的詩人陳育虹,海浪於她是「離散」的象徵,〈其實,海〉:「來了又去了/近了又遠了/明了又暗了/聚了又散了啊。」但面對這種兩地相思、寂寞,她是甘願承受的,如〈FROM A SHELL〉:「沉定,我逐漸/看見陽光風雨花開/我是一枚/不再堅持的/海貝。」海浪是離別的衝擊,本是「我」不願接受的事情,但為了愛,「我」成為能夠接納沖刷、甚或怡然自得的海貝。

 

知名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其〈心底的濤浪〉描寫自幼覺得海浪在「引誘」他下水,同時也是無形的界線,既想接近海,又怕被捲走,直到長大才敢慢慢嘗試跨越,也更瞭解、尊重海的脾性;當他不再掙扎時,才發現自己可以輕盈地浮在海面上,因為「我明白界線,也明白多年流進心底的濤浪如同默契。」他已經摸索到人與自然之間的平衡,只要與海共融,浪花就不再是生命的威脅,而是人生導師。而出身蘭嶼達悟族的作家夏曼.藍波安〈海浪的記憶〉一文,描寫叔父回憶在黑夜跟隨「已故小叔」到海上捕捉飛魚的經過,小叔堅毅,擁有達悟族男人該有的海洋精神,而夏曼.藍波安與堂兄弟,對應父輩的三兄弟,象徵海洋文化的永存與傳續;他曾說過:「海,是一首唱不完的詩歌,波波的浪濤是不斷編織悲劇的凶手,但亦為養育我們的慈父。我們愛他,但不瞭解他。

 

乘風破浪的信念
 

試想《魯賓遜漂流記》的情節,主角的船尾和後艙都被海浪擊得粉碎,但也因為海浪的推波助瀾,將其送到荒島上,他才有後續活命、成長的機會。海浪看似帶來強烈衝擊,但深層的意義,是「重生」,而其奮不顧身撞擊礁岩的氣勢,更激起人的雄心壯志。 法國著名作家羅曼.羅蘭曾說:「生命就像一股激流,沒有岩石和暗礁,就激不起美麗的浪花。」當科技巨浪席捲而來,年輕有為的「後浪」拚命追趕,我們應將其視為「命運的礁石」,運用衝浪的原則,趁此「浪頭」檢視自己的不足之處,以正向、開放的心態,持續學習,相信必能激活生命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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