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企畫】
生命的綿延
存在就是變化,就是不斷自我創造的過程。
-亨利.柏格森《創造的進化倫》
人生像什麼呢?有人說,人生像一杯茶,總要先苦後甘;有人說,人生像沙子,永遠無法掌握,但也不會一無所有;有人說,人生像一場宴席,相逢得意須盡歡,到頭終有散場時;有人說,人生如露亦如電,名利只是過眼雲煙,應作如是觀。
最常聽見有人說,人生像一部電影,每個人都是主角,也是配角。每秒二十四格的電影膠捲,每一格都彌足珍貴,所以要扮演好每個角色,讓這齣大戲能夠完美落幕。您覺得呢?人生像電影嗎?若為是,人生會是什麼樣貌?若為否,人生又是什麼樣的一個風景?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聽聽古希臘的哲學家、數學家-芝諾怎麼說。
阿基里斯與龜
芝諾曾提出一個很有名的思考實驗:阿基里斯跟烏龜賽跑。芝諾假設,阿基里斯一秒可以跑十公尺,烏龜一秒可以跑一公尺。烏龜先跑一百公尺之後,阿基里斯才出發。這時候,阿基里斯有辦法追得上烏龜嗎?
阿基里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也是全希臘跑得最快的人。按照常理,阿基里斯一定可以追上並超越烏龜,但芝諾卻主張,這是永遠不可能達成的事情。為什麼呢?以下是他的推論: 首先,要追上烏龜,阿基里斯必須先跑到烏龜的位置。當他花了十秒跑到一百公尺後,這時烏龜也向前跑了十公尺。阿基里斯以此為起點,繼續向前追趕,跑了十公尺,這時烏龜又向前跑了一公尺。阿基里斯又跑了一公尺,但這時烏龜又前進了十分之一公尺……
如此周而復始,每次阿基里斯追上烏龜本來的位置,烏龜都會再更前進一點點。因此,若是時間不為零,烏龜都可以在起點與自己之間,製造出一個距離,不管這個距離有多短。換句話說,只要烏龜不停奮力向前,阿基里斯就永遠也追不上。
回到現實,我們都知道無論是阿基里斯,甚至將跑者換成你或我,都一定可以追上並超越烏龜。「阿基里斯與龜」其實只是一種詭辯,芝諾提出這悖論的目的,正是要告訴我們-時間是「連續的、流動的、綿延的」,它不會停止,也不可分割。時間作為宇宙存在的第四維度,它是一個整體,從無到有,從始至終。 因此,如果我們同意時間是不斷綿延的過程,是一個整體,那麼我們就勢必無法把生命當作是電影那樣,用一秒二十四格去分割它;生命無法定格、無法快進、也無法倒轉,更無法重來。 所以,當有人試圖擷取人生其中一個片段,以此來定義自己的價值時,其所獲得到的答案,也將只是一場虛妄或徒然。因為無論是成是敗,它都只是生命的過程,而並非全貌,應該把目光放得更遠。
境遇不順時,宜謹記行天宮寶經《關聖帝君明聖真經》:「如人未遭逢,各有時節。」人生是一場綿延不絕的旅程,一時成功失敗,都只是過程,因此切莫懷憂喪志,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機緣,就如同花草樹木,在適當的時節才會開花結果。保持信心與正念,持續向前走,一切都會雨過天青。
軀殼與靈魂
普羅塔克是一個歷史學家、思想家,生於羅馬時代的希臘。他也曾經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是著名的希臘英雄,年輕時曾深入克里特島的迷宮,擊敗強大的米諾陶(牛頭人),更替雅典城奠定了基礎。忒修斯亦曾在海上冒險,為了航行的安全,他會固定更換船上的木頭和零件。多年後,忒修斯在清查維修清單時,赫然發現船上的每一根木頭、每一個零件都被換過一輪。此時,普羅塔克提出了一個問題:「忒修斯的船,是新的還是舊的?或者問,這還是同一艘船嗎?」
面對這個難解的問題,哲學家亞里斯多德給出一個很好的解答。他認為「忒修斯之船」儘管更換了材料,但如果它的形式沒有變(仍然是一艘船),目的也沒有變(仍然是用來在海上航行),那麼它就還是同一艘船。
船是如此,那麼人呢?其實,人類細胞的壽命也是有年限的,會定期新陳代謝。根據醫學研究,我們身體大約每七年會將全身的細胞全部替換掉。最快的是腸道細胞,大概二至三天就會更新一次,胃部細胞平均約七天更新一次;味蕾細胞大約每十天會更換一次;皮膚細胞大約平均二十八天會更換一次;紅血球平均約四十天更新一次,肝臟細胞約五十天。大腦中負責嗅覺的嗅球、負責記憶的海馬迴,經由神經幹細胞進行再生,平均十天更新一次。
換句話說,每隔七年,人就會有一個全新的身體。這時候的我,是新的我?還是舊的我?這時候的「我」,還是原本的那個「我」嗎?回到「忒修斯之船」的問題,若是套入亞里斯多德的答案,那就意味著,我的軀殼可能會變,但只要方向沒變,靈魂沒變,我就還是「我」。
生命的歷程中,時間緩緩綿延,我們會經歷許多成長的過程。從嬰孩到幼兒,慢慢發育長大,步入青年或壯年。無論外表如何變化,而乘載在這具軀殼當中的,仍然是我們獨一無二的靈魂。行天宮寶經《北斗星君賜福真經》曰:「人身難得,中土難生。」因此,若能不斷在成長中學習,也在學習中成長,找到屬於自己的理想與天命,就能讓我們降生於世的數十載,可以不虛此行。
拉普拉斯的預言
人的自我意識,乃由記憶與經驗慢慢累積建立。成長過程中,家庭背景、社會環境,學習知識、生命歷程與記憶,都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和價值觀。然而,這會是一種必然的結果、無法逃脫的宿命嗎?
二十世紀初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認為,人類運用智慧所建構的科學體系,邏輯、歸納、演繹,其實比較擅長處理「靜態」和「不變」的無機體,並建構成可預測的「通則」,或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定律」,像是數學、力學、幾何學、化學、工程學、物理學。但對於「動態」、「常變」、「主觀」且無法被數字量化的有機體,就無法完全掌握,像是「內在」、「感受」、「快樂」、「痛楚」和「覺知」等。
過去,數學家拉普拉斯曾提出一則公式:「如果可以知曉宇宙每一個原子確切的位置和動能,就能用牛頓定律做精確計算,洞悉宇宙的過去和未來。」但我們已經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就連宇宙都一直在膨脹,處於時間綿延的動態,所以拉普拉斯的計算公式也就不成立了。因為在變,所以不可化約;因為綿延,所以難測。
人類運用智慧獲得許多知識,走出蠻荒邁向文明,但若是把在時間中不斷綿延的生命體,當作無機體來研究,試圖找出通則和定律,那無異於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
宇宙如此,生命亦然。
人生不像電影,無法切割分格,無法暫停、倒轉或快進。生命是不間斷的綿延,我們總以為人的一生,就是嬰幼兒「變成」孩童,青少年「變成」壯中老年。但其實我們並沒有「變成」誰,軀體會成長、會衰老,但靈魂不會變。我們一直都是自己。生命本身就是一條綿延不絕的長河,不斷在流動、在翻湧,每一秒、每一刻都是你我,都一直在變化。
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個人事物,都是充滿驚喜且不可測的。因此,回首來時路,雖步步可殷鑑,但也毋須用過去的經歷,來否定未來的自己。若能覺察「存在」就是時時在「變化」的過程。存在的每一個瞬間,都有它的意義,都是在創造,都是一次新生,不斷向未知綿延。
人生像什麼呢?毋寧說,人生像一本未完待寫的書,接下來有什麼劇情?端看我們怎麼下筆。誠如英國音樂家喬.史楚默所說:「未來還沒被寫下來!(The future is unwrit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