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期

【專題企畫】

雙角彎環臥溪碧 牛與自然

秧針短短湖水白,場頭打麥聲拍拍。

絲楊影裡繫烏犍,雙角彎環臥溪碧。

晚來驅向東阡行,蹋角上牛鞭兩聲。

短童腰笛唱歌去,草深撲撲飛牛虻。

但願我牛養黃犢,更築牛宮伴牛宿。

年豐不用多苦辛,隴上一犁春雨足。

        -清顧紹敏〈牧牛詞〉

 

這首詩在輕快的情調中描繪出農村的生活場景,極具感染力。從初生的稻秧,到正在碾去外殼的麥子,好一派初春農忙風情。此時牛兒或伴隨著農夫下田耕作,或隨著牧童在樹蔭下休憩,牛與人不只是工作的伙伴,更是休戚與共的一家子。且看主人為了讓大牛可以哺育小牛,還為牛兒築起了欄舍,使牠們能夠在此安然度日。人和牛之間相伴扶持的情誼,躍然紙上,一起在風調雨順的年歲裡,享受那份恬淡自適的快意。

黃牛本是桀敖難馴的原牛
 

根據現今考古可知,牛成為人類的家畜起於文明發軔之初,大約在距今八千年前的高加索南部及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已有圈養牛隻的遺跡;而在其他地區,如埃及、印度及中國,也相繼在七千年前至五千年前開始馴養牛。人類為何會豢養牛?其實和農業的發展有關,牛的力氣大,在遠古時代又是經常可見的植食動物,若馴服後能加以利用,對於倚賴勞力的農耕來說,實在是大有助益。

 

這種普遍被馴養的牛,就是現在被稱作「黃牛」的祖先-原牛(學名Bos taurus primigenius),曾經遍布歐亞大陸及北非的溫帶平原和丘陵。原牛生存於大自然中,體形高大壯碩,性情剛猛,同時為了防禦掠食者的侵擾,一對向外前方伸展的犄角尖長如劍,原始人自然不敢小覷,在獵捕的年代中,必須透過團體合作,才能加以擒伏。到了農業時代,人類覬覦牠們的體力,但又難以直接擒拿成年的原牛,於是只好先捕捉牛犢回來飼養,如此接連數代後,原牛習性變得溫馴,漸漸成為人類最重要的家畜。

 

隨著族群漸次被馴化,加上人類不斷拓展領域,仍生存於野外的原牛數量愈來愈少。西元一六二七年,最後一隻原牛被獵人射殺於波蘭西部的森林中,宣告了此一物種的野外群體完全滅絕。雖然原牛的直系親屬,亦即被人類飼養的黃牛,如今已多達十三億隻,遍布南極洲以外的每一塊大陸,甚至培育出許多不同的品種,如專門產乳的乳牛;然而對於地球來說,大自然所造就出的每一個群體,其存在都是生命演化的傳奇,值得我們珍惜與尊重。

水牛家族的興衰
 

上古時期,生活於黃河流域的華夏先民,除了圈養原牛成為家畜以外,其實還經常見到另一種牛,那就是原牛的表親-水牛。

 

水牛汗腺不發達,炎熱時喜歡泡水散熱,由此而得名。與原牛相比,水牛不耐寒冷,但上古時期的華北氣候較為溫暖潮溼,平原地帶多沼澤,所以也是水牛的生活領域。

 

在距今三千多年前的商朝文物及遺址中,存有大量描繪水牛形貌的青銅器、玉器,以及用作卜辭載具的水牛肩胛骨,其出現頻率甚至超越了原牛。根據進一步的研究得知,商朝人所看到的水牛其實與現代常見的水牛(學名Bubalus bubalis)並非同一物種,而是如今已滅絕的「聖水牛」(學名Bubalus mephistopheles)

 

聖水牛的體形較現代水牛小,頸部粗短,兩角更向後彎曲。若與原牛相較,原牛的角是尖長向前的圓錐形,而聖水牛的角則粗短向後,同時橫切面呈三角形。至於聖水牛在商朝時究竟是家畜還是野生動物,或者既被人類豢養,而野外也有,目前仍無定論。現在僅知商朝人大量食用聖水牛,並將其作為祭祀的牲禮,或許此點是造成牠們滅絕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重大的影響則可能是氣候的變遷。聖水牛原先廣泛分布於長江以北的平原沼澤,但西周以後,這些區域逐漸變得比較寒冷乾燥,牠們的生存空間受到壓縮,若再加上人類拓展領域及大量捕殺,於是族群便難以再維持繁衍的機制。

 

大約到了戰國,當時的器物紋飾及壁畫未再出現聖水牛的蹤影,而所有藝術作品中的牛都是被馴養的黃牛樣貌,顯見聖水牛已經絕跡了,實在令人扼腕。 今日一般人印象所及的水牛,其實是聖水牛的同屬近親,原生活於印度、東南亞及華南的溼地。水牛的馴化也發生得非常早,在距今七千年以前的長江下游古文明遺址中,已發現飼養水牛的證據,可見上古時期的中國北方和南方分別存在著不同種的水牛。只可惜北方的聖水牛黯然退出了大自然的舞臺,而作為人類家畜的南方水牛則仍延續至今。

 

高原之舟的傳奇
 

除了黃牛與水牛,其實還有另一種牛也長期作為人類家畜,那就是常見於亞洲高原地區的「犛牛」(犛音ㄌㄧˊ或ㄇㄠˊ)

 

犛牛的祖先原本生活於西伯利亞東北部和阿拉斯加,在冰河時期,這兩地因海平面下降,彼此是相連的。後來因地形變動、氣候變遷等因素,犛牛便南遷至青藏高原、喜馬拉雅山脈及周圍的高海拔地區,並逐漸適應高寒缺氧的氣候,牠們的活動範圍可從三千公尺到六千公尺,堪稱是在自然狀態下能生存於最高海拔的哺乳動物。

 

對於藏人來說,其食衣住行都離不開犛牛,除了喝犛牛奶、食肉,犛牛糞能作為燃料,而皮毛可製成衣物或帳篷,還會犁田耕作。更重要的是,高原地區地勢險峻,犛牛體形高大強壯,毛濃密又長,可以耐勞、耐寒、耐飢、耐渴,善於行走陡坡、雪地、沼澤,渡過江河激流,還有識途的本領,懂得避開危險,擇路而行,牠們是當地馱運重物的主要交通工具,同時也是絕佳的旅遊前導者,因此有「高原之舟」的稱號。

 

犛牛如今是藏族的文化象徵,但漢人其實對牠並不陌生。在戰國時的秦國大篆或六國古文中已有「犛」字,到東漢的《說文解字》更進一步解釋為「西南夷長髦牛也」(「髦」指毛髮),當時的西南夷即今四川、雲南、貴州一帶的少數民族,顯見華夏先民很早就接觸過犛牛。甚至《說文解字》中還有專指「犛牛尾」的「氂」(犛音ㄌㄧˊ或ㄇㄠˊ),這也是犛牛又可寫作「氂牛」的原因。

與牛同行•珍愛萬物
 

牛是從大自然演化而來的物種,與人類文化的推進息息相關。若先民沒有了牛來輔助耕田,節省勞力,或許農業只能少量少量地生產,絕大部分的人必須整日庸庸碌碌地為一日三餐溫飽而耗費精神,很難再有其他心力去促成文明的大躍進。

 

時至今日,工業革命以機器取代了勞力,牛從農耕中漸漸淡出,但牠們的肉、奶仍提供了人類豐富的蛋白質來源,我們能享有健康的生活,實在應該感恩牛兒的付出。

 

人與牛其實都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在得利於自然萬物的恩賜之餘,謹願我們都能體念上蒼厚愛萬物之德,善加珍惜每一份資源,不浪費、不多取,讓各種生物都能和諧共生,彼此共存共榮,地球得以永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