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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期

【專題企畫】

冬之景 自然風情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唐‧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節錄)

 

當來自北方的寒風悄然掠過山巔,將大地轉換成蒼茫的色調,冬日的序曲便在寂靜中緩緩流瀉而出。這個季節常被誤解為萬物蕭瑟、了無生機的時光,不過若是靜心凝視,還是會發現冬季的風情,實則是一幅以冷冽為筆觸、以靜謐為底色,卻處處隱藏著生命哲理與優雅詩意的畫卷。

 

就像岑參的這首邊塞詩,氣勢磅礴地向讀者展現冬日的雄渾與壯麗:農曆八月的南方才逢中秋時節,而塞北卻在一夜之間大雪紛飛,連耐寒的白草都凍折了。不過在詩人的眼中,這一切又幻化成浪漫的情調,那寒冷的北風將千枝萬樹鋪上白雪,彷彿陶醉在春風裡的點點梨花,瞬間讓冷酷難耐的邊塞風景,轉換為一片爛漫迷人的春日景象,洋溢著有如童話世界般的綺麗遐想。

 

冬景之美,不僅在於「冷」與「靜」,也在其內斂蘊涵的情韻,以及人類面對嚴酷環境時所迸發出的豪邁樂觀精神,因而譜寫成一首寫給大地的抒情詩,奏鳴出一曲關於生命韌性與循環的頌歌,等待我們細細品味。

一夕降臨霜雪寒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唐.白居易〈夜雪〉

 

從晚夏到初秋,再從深秋轉為寒冬,天候與氣溫的變化似乎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變換的。所謂「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或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皆是訴說著秋冬之間的天氣轉變,從一場場的雨到霜雪的出現,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穿上了冬衣。

 

在這首簡潔的絕句中,白居易透過觸覺、視覺、聽覺三種層次,細膩地寫出了夜間忽逢大雪、寒冬悄然降臨的過程。先是感覺到被褥、枕頭愈來愈冷(觸覺),然後瞧見窗戶被積雪反光所映射出的明亮(視覺),最後在深夜聽到積雪壓折竹枝的聲響(聽覺)。詩人並未直接描寫雪花紛飛,而是通過周圍環境的變化和細微聲響的側面烘托筆法,讓讀者感受到冬雪的威力,似乎那寒氣正透過紙張一點一滴向人襲來,也正像每一場風雨霜雪過後,一天冷過一天的威力。這種極富藝術感染力的雪夜體驗,恰恰與冬季「萬物靜止」和「深沈內斂」的情調相吻合,帶來一種冷冽卻內心無限清明的特殊況味。

 

松柏傲然天地間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

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冰霜正慘悽,終歲常端正。

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漢‧劉楨〈贈從弟三首‧其二〉

 

白居易描寫的是冬季嚴寒滲入屋室的人間情景,然而當霜雪停歇,走出戶外,那一抹抹、一簇簇屹立挺直的翠綠松柏,顯得格外醒目且富於生命活力。松樹作為「歲寒三友」之一,自古便是堅韌不拔、頑強生命力的象徵;而與松樹同類的柏樹,歷寒冬而不凋,同樣象徵著長青與氣節,代表一種挺拔不群的豪邁風情。

 

當大多數樹木已在秋風中落盡繁華,以光禿的枝幹迎接寒冬時,松柏卻以其細如鋼針的葉片,依舊保持著盎然的綠意。這份綠並非夏日那種飽含水分的鮮嫩,而是一種經過風霜淬煉,更深沈、更內斂的蒼勁墨綠。松柏的針葉表面覆有一層厚厚的角質或蠟質,可以有效減少水分的蒸發,還能抵禦嚴寒與乾旱。它們的樹幹或許虯枝盤曲,布滿歲月的痕跡,卻深深扎根於岩石縫隙,任憑風雪肆虐,亦不動分毫。

 

寒冬中的松柏不僅是一道風景,更是一種精神的寫照。我們可以從松柏身上學到:真正的強者並非從未遭遇逆境,而是在逆境中依然能保持內心的從容與淡定。風雪壓枝不過是為其增添一份蒼勁的風骨,萬物蕭瑟,反而凸顯松柏昂然不屈的精神。松柏的長青是冬日裡一首無聲的生命讚歌,它們以靜默的存在,訴說著關於忍耐、堅持與希望的永恆哲理。

梅花山茶爭開放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平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宋‧盧鉞〈梅花〉

 

冬季並非只有風雨霜雪的冰冷情調,而在這片看似嚴寒的天地間,一些勇敢、美麗的花朵仍會悄然綻放,為寂寥的冬日畫布點綴上斑斕的色彩。它們是屬於這個季節的使者,用嬌嫩的花瓣證明生命之火從未熄滅。

 

在盧鉞(ㄩㄝˋ)這首詩中,梅花凌寒獨放,那疏影橫斜的姿態、清逸幽雅的暗香,蘊涵著高潔、堅貞與謙遜的品格,傲然獨立,似乎要與冰雪爭個高下,讓詩人也難以「平章」(即評論)。雖然梅花不如冰雪般潔白,但暗香自來,卻又略勝一籌。盧鉞以擬人化的筆法,生動活潑地描繪出梅花的特色,詼諧之中又別具情趣。

 

梅花無疑是少數冬季之花的佼佼者,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墨客反覆吟詠的對象,無論是紅梅的熱烈,還是白梅的清雅,與皎潔霜雪相輝映,尤其顯得動人心扉。

 

其實在冬天,除了梅花,還可見到富麗堂皇的山茶花。它的花瓣層層疊疊,質感如絲絨,色彩飽滿濃郁,從深紅、粉白到複色,在寒風中開得從容不迫,展現出一種器度雍容的生命力。此外,清麗脫俗的水仙,則常於室內案頭亭亭玉立,其鵝黃色的花冠與潔白的花瓣,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有「凌波仙子」的美譽,為寒冷的居室帶來一絲春意。

 

這些冬季花卉,它們或許沒有春天時百花的喧鬧,卻以一種傲然、自信的姿態,表現出生命的華麗與多元。它們是寒冬裡的暖色、逆境中的希望,以其繽紛的色彩與不屈的活力,向世人宣告:即使在最嚴苛的環境中,依然存在著綻放的可能。
 

萬物休息待春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唐‧柳宗元〈江雪〉

 

相較於植物,許多動物在嚴寒的冬天選擇藏匿或遷徙的生存策略,使得大地頓時看起來沒有了活動痕跡,於是讓柳宗元發出了「鳥飛絕、人蹤滅」的慨嘆,而唯有那孤舟獨釣的簑笠翁,仍堅持著與這寒冷世界相抗衡。

 

其實,表面上看似寂靜,各種有情生命以一系列精妙的生存策略,展現大自然不同的生命節奏,牠們運用無與倫比的智慧,以因應冬季時資源匱乏的嚴峻挑戰。

 

例如睡鼠、刺蝟、蝙蝠及一些熊族選擇了「休眠」這條漫長而深邃的方式,會在冬季來臨前大量進食,積蓄厚厚的脂肪,然後尋覓一個安全隱蔽的洞穴、樹洞或地下巢穴,進入漫長的睡眠。牠們會將新陳代謝降至極低,體溫下降,心跳與呼吸變得極為緩慢,彷彿時間放慢了腳步。其實這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生存哲學,通過深度的睡眠與節能,安然度過食物短缺的危機,等待春天的召喚。

 

另外有些動物則展現了「擁抱寒冷」的驚人適應力,不僅不畏懼寒冬,甚至將其視為活躍的舞臺。譬如生活在南極的企鵝,擁有厚厚的脂肪層與密集重疊的羽毛,能有效隔絕嚴寒。牠們群居生活,互相依偎取暖,並在冰天雪地中哺育後代,其憨態可掬的模樣與嚴酷環境形成鮮明對比,展現出生命的樂觀與頑強。而生存於南美洲高原山地的羊駝,其濃密柔軟的長毛是抵禦寒冷的天然寶物。牠們在雪地中悠然漫步、覓食,神情安詳,在寒冷的氣候裡一樣舒適與自在。

 

從深沈的冬眠到歡快的活躍,動物的冬日百態構成了自然循環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牠們以各自的生活方式演繹著演化的智慧,也為漫漫冬日增添了無限的生趣與動感。

風雨交織煙波境
 

吹斷橫洋十日風,惠泉不到荔枝濃。

玲瓏豔雪無文柚,且耐酸寒剝海紅。

      -清‧孫元衡〈冬日草堂漫興‧三首之一〉

 

臺灣島被北回歸線穿越而過,幾乎一分為二,北邊屬亞熱帶、南邊屬熱帶,除了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大多地區難見冰雪,因此另有一番不同的冬日風情。

 

文人孫元衡於清聖祖康熙年間來臺任官,輾轉於今臺南、嘉義等地。他在這首詩中,生動描寫了臺灣的冬天特色,即穿越大海而來的強勁東北季風。由於海風猛烈,從閩粵渡海的貨船難以航行,所以無法飲用來自惠州、泉州的酒,只好改喝本地所產的甜美荔枝酒;又因時序已入冬,也不是玲瓏剔透、宛如雪白美玉之文旦柚的產季了,於是只能剝開那酸酸冷冷的紅皮柑橘,品嘗箇中滋味。

 

冬季的臺灣北部、東北部,乃至花東沿岸,當強大的東北季風遇上雪山山脈、中央山脈、海岸山脈阻擋,所攜帶的豐沛水氣便形成長時期的溼冷天候,使得這些地區雖無冰雪,也依然有寒雨瀟瀟。若再加上吹拂不停的季風,那氤氳灰濛的氛圍創造出一個煙波迷離的世界,妝點出有別於北國雪景的奧妙奇境。

 

造就臺灣冬季特殊風情的東北季風,可說是這個時節的指揮家,讓北部的基隆、九份籠罩在綿綿細雨中。雨絲並非滂沱,而是如霧似紗,將老街的紅燈籠、山城的石階浸潤得溫潤發亮。古詩中「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情懷,在臺灣的冬季提前上演,但卻多了一份漁港燈火倒映水窪的浪漫氣息。

 

除了強風、冬雨,臺灣平地上仍有各種常綠樹木延續著生命的活力。因此臺灣的冬天並非以嚴酷的方式來考驗生命,而是以「含蓄的冷」彰顯永續的生機。這座島嶼的冬季風情,終究不在冰雪之白,而在於綠意與溼氣共構的韌性,那是山脈在雲霧中隱現的朦朧,也是海洋與季風永不停歇的交會,更是萬物在變換莫測的季節裡,冷靜且堅定地譜寫出生命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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