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期

【專題企畫】

夜泊楓橋

造一條橋-從我這裡,到你那裡。

橋,帶領我們識得生命中的美好,因彼此的坦誠善意。

              -張曼娟《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橋,不只存在於道路、河面上,它亦透過各種藝術形式,幻化成動人的詩文、繪畫,當我們欣賞作品時,同時也走過了創作者的「心橋」,與其真情相會。

天空的浮橋-彩虹


雨後初晴,繽紛的彩虹橫越天空,搭起一座如夢似幻的橋,溝通天人之境。希臘神話裡,彩虹女神伊里斯(Iris)是眾神的信使,她會沿著彩虹從天空降至地下深處,速度飛快,正如彩虹來無影、去無蹤。伊里斯曾為「特洛伊戰爭」中的美人海倫傳遞消息,也曾拯救過迦太基(Carthage)女王黛朵(Dido)的靈魂;黛朵庇護特洛伊王子埃涅阿斯(Aeneas),並產生了感情,但兩人分手後,黛朵傷痛而絕,伊里斯特意降下彩虹,取走黛朵的一縷青絲,飛向天空。


在原住民傳說裡,彩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泰雅族語中「神的橋」,意即「彩虹」,他們相信彩虹橋是祖先變成的,會庇護後代,更是吉祥的徵兆。先民對大自然充滿敬畏和揣想,比如彩虹的弧形,便讓他們聯想到是「倒下的天梯」,阿美族傳說中有位名叫「意德」的青年,入贅於族內,但沒人知道他何時來到部落,有天他表明要回家探親,接著走上了彩虹,眾人才知他原是神之子,必須返回天上;妻子執意跟隨,卻從虹梯掉了下來,從此天空便時常出現彩虹,像是意德在找尋心愛的妻兒。


翻開書 「橋」一「橋」


想試著「造橋」嗎?準備一條軟水管,背對陽光、開水、壓扁水管口,當水從管子噴發出來,眼前便會出現一條七彩色帶,如同虹橋;或是翻開書籍,讓我們一起通往絢爛的想像。


鵲橋相會

灞橋相思 《詩經》:「造舟為梁,不顯其光。」周文王於渭水迎親,但渭水無車,文王將舟船並排,相連為橋,接太姒過河,顯見深厚情感,自此,橋也從實物成為連結情感的橋梁。如牛郎與織女故事中的「鵲橋」,喜鵲以自身搭起有情人的橋,宋朝詞人秦觀〈鵲橋仙〉便用此典故:「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白蛇傳裡,西湖「斷橋」亦是許仙和白娘子真情的見證,橋可斷,但情比金堅。


劉禹錫筆下知名的「朱雀橋」,橋邊曾住著名門王、謝兩家,繁華至極,後來朱雀橋仍在,然而人間早已幾番流轉。另外,「灞橋」也留下了許多離情依依的文字,因灞橋旁設驛站,親友相送至此,並折柳相贈,李白曾有「年年柳色,灞陵傷別」之句;因唐末割據離亂,後來也延伸出歷史滄桑之意,另外,此處柳樹夾岸,柳絮如雪,有「灞橋風雪」一說,象徵風雅的詩興。


橋除了實用性外,也成為一道風景,正如王國維所言,景語就是情語,張繼〈楓橋夜泊〉描寫詩人泊船蘇州城外的楓橋,旅途孤寂,所見自然是「月落烏啼霜滿天」的清冷,以及「夜半鐘聲」之心驚,此時,橋是鄉愁,也是唯一的棲身處;而元曲作家馬致遠名句「小橋流水人家」,寥寥數語,寫出了一幅寧靜鄉村圖,甚至成為後人心中至善、至美的追求。

 

康橋今夜不沉默

民初徐志摩〈再別康橋〉:「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詩人於英國劍橋求學,「劍橋」舊譯為「康橋」(Cambridge),實為地名,而非專指「某一座橋」,但在康河上輕舟過橋、撐篙放歌的情境,以及自由的學術氛圍,都令詩人難忘;多年後他重返校園,卻早已物是人非,他覺得「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於是「輕輕地走了」,康橋就此變成了一座心裡的橋,連接現實與回憶。


徐志摩的學生卞之琳,以小詩〈斷章〉接續了「那座橋」:「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看似簡單,實則有不斷跳躍的「觀點」,從「橋上的你」到「樓上看你的人」,視角一下子被「拉高」了,也從「室外」轉移到「室內」,也走入了「夢」;不過夢是「開放式結局」,或許夢境中,又是另一個「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也說不定,詩意迴旋,非常值得咀嚼。

簡樸、靜默如苦行僧的詩人周夢蝶,曾在臺北市武昌街經營小書攤,可謂當時的「文學風景」,也「裝飾」了許多人的作家夢。他的〈約會〉便是獻給橋墩的情書,詩云:「
總是先我一步/到達/約會的地點」,因為橋是固定的,自然「永遠先到」,詩人把橋墩視作知己,無話不談,一談就是一整天,甚至決定「明日/我將重來;明日/我將拈著話頭拈著我的未磨圓的詩句/重來」,而且許願「至少至少也要先他一步」可見相見甚歡,以至於迫不及待。


佇立於時間之流

旅美作家李黎散文集《海枯石》裡,收錄了許多訪橋的文章,她曾在文中提及生命中有兩座重要的橋,一是美國舊金山的金門大橋,二是家中後院的小橋,兩者對她而言都是「家」,雖在異鄉,但只要看見橋,便覺得回了家。她尋覓著世界各地的橋,木橋易朽,石橋永恆,橋見證了無數英雄豪傑的故事,和朝代之遞嬗,橋聯結古今,聯結她與世界,也為她解開某些謎題。


李黎曾疑惑,為何《源氏物語》的終章篇名為「夢浮橋」?直到某次於美術館觀賞展覽時,她忽然有所悟,人生無非如夢,而「浮」在日語中發音同「憂」,原是浮生的憂思啊!然而「一千年了,故事沒有講完,夢亦猶未曾醒;世間處處仍有浮橋,引渡那些相信美麗的文字可以編織成夢的癡人。」文字成了橋,能帶她回家,渡她迷津,書寫和石橋一樣,將成為亙古的存在,佇立於時光之流。


修復親情的橋梁

五兄弟的母親因病去世,小兄弟艱難成長,而失蹤多年的父親卻回來了,他要求兒子「造一座橋」,但他們忘不了父親的遺棄,一一拒絕,唯有老四克雷答應了……《克雷的橋》講述了一個「修復親情」的故事,橋有兩個方向,一頭是離開,一頭是返家,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座橋,人生將不斷向前,而親族記憶也會時時浮現,我們則帶著自身的歷史向前,就像是橋下的流水。男孩造橋,是為了涉過河流,也為了跨越家族的悲傷,必須要有人去搭橋,成為「那一座橋」,才能重新連繫家人的心,修復生命的創傷。

以畫筆搭橋


小橋流水人家,固然具詩境之美,
其實更偏於繪畫的形式美:
人家-房屋,那是塊面;
流水,那是長線、曲線,線與塊面組成了對比美;
橋與流水相交,更富有形式上的變化,同時也是線與面之間的媒介,
它是溝通線、面間形式轉變的橋!
                 -畫家 吳冠中〈橋之美〉


繁榮清明

北宋徽宗年間完成的〈清明上河圖〉,畫面中央的巨型拱橋宛若飛虹,叫人不注意也難。橋上有行人、車馬、商鋪與地攤,橋下船隻通行,形成奇特的「橋市」,這不只是一座美麗的橋,還兼具水路運輸、活躍經濟等功能,成為汴梁城的重要地標,以及宋朝的繁華縮影。


浮世若夢

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浮世繪中,有許多描繪橋上景觀的作品,反映不同的時節,也留下日本民眾生活的狀態。浮世繪畫家歌川廣重〈大橋安宅夕立〉,以細膩的雨痕,對比行人躲雨的慌亂,畫面由灰色和普魯士藍構成,漸層渲染大雨滂沱的情景;梵谷熱愛浮世繪,曾仿作此圖,當時許多印象派畫家都受到日本文化或浮世繪的影響,莫內甚至在自己創建的花園內,設置了一座綠色的日本拱橋,這座橋邊剛好植有垂柳,若從正面構圖,像一道綠色的瀑布,陽光從枝條的縫隙中穿出,閃動著黃綠色的光,嬌嫩、唯美,正如當時歐洲人的日本夢。


工業革命

除了臨摹日本作品外,西方畫中的橋多半為實體風景,如梵谷〈阿爾的吊橋〉,他多次描繪這座鄉間吊橋,留住純樸、靜好的時刻,「橋」始終是他熱愛的主題,或許畫家內心仍渴望與人保持更友善、更親密的連結吧!而其他活躍於工業革命時代的印象派畫家,如莫內、左拉等,紛紛以蒸汽火車、鐵道橋入畫,展現出時代進步的振奮感,以及蒸氣瀰漫的詩意,此時的橋,通往明亮的未來。


鋪路造橋

臺灣人勤懇、感恩、樂於奉獻,誠如行天宮精神導師 玄空師父一生熱心公益,造橋鋪路,而畫家以心為眼,以筆搭橋。三峽知名畫家李梅樹,留下多幅三峽溪與三峽橋的作品,如〈三峽春曉〉等,他以畫筆留住改建前的大橋原貌、河流光影與浣衣婦女,體現了真摯的人文關懷,也畫出了對故鄉的愛。
 

人在橋上看風景


逝水阻隔,橋梁聯結,從遠古至今,從此處到彼處,從已知到未知;橋有時是分水嶺,有時是緣分的聚散之地,歲月如水流淌,唯橋不變,成為見證者,而我們在橋上看風景,站著站著,最終,也成了風景的一部分。